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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见师兄，整好趁这个机会聊一聊。”
张远峥放松肩膀给自己拉了一把圈椅到火盆旁。不知什么年代的竹圈椅，在地上咯吱吱划拉，也许是张远峥用力不当，咔嚓一声一条腿上陈旧的竹皮绑腿挣断了。
张远峥笑笑：“东西太旧我去找根布条绑绑。”含笑走进内室笑容潮水样从脸上褪去，他闭上眼睛微微平息情绪。傅家这种情形，傅晟辛情根深种，师妹已经辜负过他们之间情意怎么会再辜负傅晟辛的。
轻轻吐口气走出来笑容浅淡温和：“东西没备齐，还是用原先的竹皮凑合一下。”
柳子君看张远峥半蹲到圈椅旁，骨节分明的手将竹皮褪两圈打一个死结，繁华京城似乎没让张远峥多长一分肉。
“师兄在京城好吗，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感觉你眉宇间有些压抑沉闷。”
果然自己的情绪只有师妹最了解，张远峥的手几乎看不出那一瞬停顿，旁人看只当他聚力最后一下死结。固定好圈椅腿，张远峥拍拍手再检查四条腿：“是遇到一些事，我……”
语气有点悲伤迟疑：“……碰到我父亲了。”
“什么!”柳子君惊的几乎站起来，手里茶杯没拿稳茶水泼到手上。
张远峥见了连忙拉过柳子君的手用嘴吹：“没事，别怕。”
小时候柳子君烧火没经验，也曾被灶洞里掉出的柴火燎过，下学回来的张远峥就是这样扑过来处理的。
往事历历在目，两人却注定要走不同的路。柳子君抽回手笑到：“没事，水已经不烫了。”
“那也不能轻忽”张远峥一边说一边拉门出去，用帕子在房檐下包一点雪进来，递给柳子君：“用这个捂着。”
柳子君接过来，其实真没那么严重，可师兄的爱惜她明白。冰凉的帕子捂在手上，柳子君继续刚才的话：“师兄父亲在京城？”
张远峥拿火钳给火盆加一块碳，想起柳子君手上烫伤怕烤着她，又把碳从火盆里夹出来放回框子。w~
“嗯，我父亲并没有过世，他原本是家破人亡的穷书生，外祖父看中他相貌才学招回家。不是上门女婿只是住在黄家，一来父亲无处可去，二来住在黄家刚好给外祖作伴养老。”~
柳子君才知道张婶娘家原是县里富户，张父张文昌人聪明不过几年连中秀才举人，他又会讨人喜欢不等黄老爷子去世就掌握了黄家家产。黄晚菊一心跟他白头到老并不介意这些，为此张文昌也喜欢这个开朗体贴的妻子，夫妻俩很恩爱。
可惜好景在张文昌中进士那一年戛然而止，年轻俊美的进士像戏文里一样得到了当时吏部侍郎独女的爱慕。黄家在他们县还有点名声，在京里什么都不是。张文昌早受够小时被人鄙视轻贱的日子，就和黄晚菊商量让她暂时委屈做妾，将来等他出人头地绝不会委屈她们母子。
黄晚菊的性子朗风霁月直接驳斥：“你的意思是要利用人家小姐？那是龌龊小人行径。你选，要夫妻情分咱们一起慢慢奋斗，要前程咱们和离我带峥儿回老家。”
张文昌却两个都想要，他以为自己控制黄家所有钱财妻子就无计可施，却没想到黄晚菊灌醉他后留下一封和离书，抱着张远峥走了。张父伤心之余娶了侍郎女儿，管理亨通现在已经是正二品礼部尚书。
正二品!柳子君心里一惊：“张叔四十多岁做到尚书，将来很有可能入阁。”能走到这一步绝不是单凭妻子娘家关系，张远峥的父亲是个厉害人物。
“陛下是有这个意思常招父亲御书房参议。”
“他怎么会认出你？”算起来黄晚菊母子离开时，张远峥不过两三岁。
“……愚兄名字是父亲取的，相貌也十分相像。”
金銮殿传胪唱名时，皇帝当堂笑着对张文昌说：“一晃眼朕还以为又回到二十年前爱卿进殿，看看多像。”
张文昌看见身形挺拔神似自己的张远峥当庭落泪，问清生辰和母亲名讳后更是金銮殿认子。说当年夫妻置气妻子带着孩子远走他乡遍寻不到，没奈何娶了后来的妻子。
柳子君神色变得清冷，她讨厌花言巧语的人：“张叔可真厉害，这样说把自己撇的干净，张婶还是他妻子你也还是嫡子，可侍郎千金就不明不白变成妾了。”
侍郎家现在大约要仰他鼻息，所以他敢玩这一手，大约前途有了又想要往昔情分，目的明确的狠人。柳子君有些为张远峥担心：“他这样高调，侍郎千金肯罢休，你的弟妹们肯变嫡为庶？”
当然不肯，因此张远峥过了好些水深火热的日子，还要忧心远在边关的柳子君。
“还好，父亲压制得住。”张远峥避重就轻。
柳子君却知道没这么简单，侍郎千金在京城数十年经营，要折腾张远峥太容易了。
“来边关也好，先避开那一家子，只是……”柳子君看向张远峥“既然张大人想续夫妻父子缘分，怎么肯让你有机会来边关？还有事没说。
张远峥蓦的想起那个火红色身影，骑着骏马一鞭子将他捆回郡王府说要嫁他，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笑着摇摇头，张远峥没说他父亲不想他和皇家结亲以免影响前程，只说：“陛下想平衡兵力，父亲说傅大人是能吏，让我过来一则跟着傅大人好好学，二则为陛下分忧解难为将来铺路。”
柳子君还是觉得不太对：“师兄虚岁二十五他不急你婚配？还有张婶儿他能不闻不问？”
“父亲派人去接了，不过愚兄提前去了信我娘早有防范，没事。”
张远峥永远不知道，会试名单出来张文昌发现他的名字就让人查了考籍，知道他是自己儿子。那时候张文昌就开始谋划，派人去清乐暗中监视黄晚菊让她不能离开自己视野，剃掉胡子让自己看起来和张远峥更像。陪皇帝下棋时有意无意提起当年自己中进士的事，才有后来金銮殿的事。
张远峥看到的一切都是张文昌提前谋划好的，包括继妻为难张远峥也在张文昌控制范围内，人家英雄救美他打算英雄救儿子。可惜张远峥行事谨慎守法守礼，愣是让他没有太多发挥余地，当然这也让张文昌更以张远峥为傲。
两个人再没提起各自婚姻问题，他们终归是要走向两条路。无奈遗憾痛苦又能怎么样，只能学会放下向前走。
柳子君回到傅宅，下了好几日的雪终于停歇，三省在院里铲雪段金珠跟着算帮忙也算玩。柳子君轻轻摇头不让两个人开口，走到厢房门前轻轻一推。门纹丝不动，柳子君想了想走到窗下，不在乎身后婆婆慢慢瞪大的眼睛，解下披风脱掉筒靴，轻轻推开窗户翻进去。
屋里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暖暖气息融人。柳子君穿着毡袜悄无声息走进套间，傅晟辛躺在芍药撒花的炕上一动不动，心口放着那件柳子君新缝的棉袍。
脱掉皮褂顺手放在桌上，柳子君上炕到傅晟辛身边。他仰面躺着睫毛湿湿的，眼角泪痕犹在。这是伤心了多久，傻瓜，这么伤心为什么要推开她。
柳子君轻轻躺下依偎到傅晟辛身边：“雪停了”语气清越柔和。
……梦醒的傅晟辛忽然有点不知今夕何夕。
“外边冷的吓人，我身上寒气会不会冰到你？”
真真切切的柳子君在身边，傅晟辛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浑身僵硬。
柳子君取下傅晟辛胸口叠的整整齐齐的棉袍放到一边，揽住他胸口：“你不说，我就当你不嫌我冰。”
……傅晟辛
“……你……”傅晟辛觉得喉咙堵了一团棉花，强行吞咽“你怎么回来了？”
“我丈夫在这里我就回来了。”绵绵语气无限温柔。
傅晟辛拉下柳子君胳膊半起身看她，平和浅淡温柔，眼波不再是秋水沉静，而是泛着点点明光。
柳子君平躺温柔笑开，手指略过傅晟辛黑色鬓角：“第一次见你，你在富春江酒楼和郑格麟他们宴饮，窗里的你鸦色发髻唇红齿白神采飞扬。”
你也记得当年，傅晟辛慢慢抓住柳子君肩膀。
“师兄说我比以前漂亮了，这几年你把我照顾的那么好，唇红齿白鸦色发髻的变成了我。你却只剩下麦色肌肤，鸦羽一样光亮的发质变成普通黑色。”
时光不能倒流，他们俩却对调了。柳子君浅黄玉色脸庞变得白皙细腻饱满，黑色秀发变得光亮顺滑。傅晟辛白皙细腻饱满的脸庞变成浅麦色有了棱角，手指粗了连头发也变得粗硬。
几年夫妻到底如何只有他们知道。
“你为了我街头卖艺，你为了我寒冬骑马找良田，你为了我常常在母亲面前撒痴卖乖替我讨好。你把最好的都给了我，流放路上走到太阳那边替我遮阳，再艰难小日子也记得给我泡红枣红糖水，为了我哪怕血溅三尺也不后退。”
过往岁月点点滴滴在眼前浮过，灯下他们一个读书一个做活，流放路上他们互相扶持，柳子君想尽办法让家人吃饱穿暖，他用尽力气支持她。火辣辣疼痛的手掌握着刻刀，那些最艰苦的日子他们一起渡过，傅晟辛眼里慢慢凝起泪水。
柳子君温柔帮他沾掉眼角泪珠：“晟辛你为什么不相信你的痴情，可以打动世间任何女子？”
一滴泪滴在柳子君耳旁，柳子君帮傅晟辛擦去更多泪珠。
“不能陪我长大，陪我一起变老好不好？我想和你一起变老。”
柳子君的泪水也慢慢盈出，他们都有遗憾，可是世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接受瑕疵才能赢得幸福。
傅晟辛慢慢握紧柳子君肩头，一点点靠近猛然将他抱进怀里。像是找到失而复得的宝物，紧紧、紧紧抱在怀里。
……
‘刺啦、刺啦……’院里忽然传来铁锨和砖地的摩擦声，傅三省铲雪铲到地面。
“三省，小心点别弄出声晟辛和子君在屋里呢。”段金珠自以为小的声音传进来。
……柳子君
……傅晟辛
尴尬沉默……柳子君推推傅晟辛，傅晟辛烫了一样放开柳子君两个人‘很正经’并排躺好。
“师兄屋里没火墙过年又是孤身一人，咱们接他来一起住好不好。”
“好，刚好父亲在研究北舍县志、本地药材、物产，师兄可以过来一起研究。”傅晟辛下意识摸到柳子君手指，握住轻轻揉捏。
师兄？柳子君笑了：“你也一起研究，这是难得经验。”
研究县志药材物产，不仅要查阅资料还要去药堂农户请教，很辛苦却也可以透彻了解北地。
“好”傅晟辛侧身抱住柳子君，让她依偎在自己胸膛，轻嗅她发间幽香。
柳子君依偎着强健温暖熟悉的胸膛喁
喁呢喃：“早日强大北地咱们好早些回家，好想幸儿。”
傅晟辛心里一动：“咱们给幸儿生个弟弟妹妹！”
“你干嘛，白日……”后边的声音消失不见，这一天饭时小两口破天荒没有出现。
生活勇敢向前就是美好。
（正文结束，后边有师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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