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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小说网 > 天壤义战 > 第十六章 姊妹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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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五四年四月十六日

    在地铁世界,人们很难见到除了老鼠以外的野生哺乳动物,以前在地表上常见的猫猫狗狗在地下都是珍稀物种。猫狗的罕见与珍贵让地铁里的和族将出现在地下世界的猫猫狗狗称为“御猫”、“御犬”,久而久之,别的民族也跟着这么叫了,如果有谁在地下见到了猫狗,谁就会被认为能交到好运。当然,出现在地下的猫狗本身的命运并不会因为“御”这个字而变得尊贵,也不会因为自己是好运的象征受到人们的喜爱,相反,一旦有猫狗落入“地下陷阱”,用不了几天就会出现在某些人的煮锅里。地下世界的许多人并不排斥吃猫肉狗肉,毕竟这两种肉比老鼠肉以及地下养殖的病恹恹的鸡的肉美味多了。

    在地表,像外星人到来前一样,负责维护秩序的宪警们时常会接到丢猫丢狗这样的报案。地表的许多人没钱组建并养活一个家庭,最多只能养一只宠物来排解自己内心的孤寂与苦闷。而对于宪警来说,他们自然理解不了宠物对于主人的特殊意义,他们不愿意浪费精力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夏湾市的宪警们推脱这类报案有一种统一的说辞:“你的猫或者狗跑到地下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你再养一只吧。”

    明家的邻居叶坂家的狗绝不会自己走丢,英次郎也绝不允许小偷有机会将自己的狗偷去,这只牧羊犬已经跟了英次郎五年,在此之前则是这条小狗的母亲一直陪伴着叶坂家。牧羊犬阿勉聪颖,英次郎对它甚是喜爱。阿勉在夏湾肩负着一项重要的使命,这项使命直接影响着一个家族的命运。叶坂家本没有必要和明家的事扯上联系,但既然英次郎答应了,那他就要把这件好事做到底。

    每逢双数月的十四日至十六日,在夜晚的宵禁开始之前,一个披着黑雨衣的男人会骑着电动车跨越数十个街区从比雅洞行驶到星岛中心、再从星岛中心行驶到铂金大道。一条漂亮的狗安静地坐在男人的腿上,待电动车停止后,便一跃而下跳到地上,奔向地铁站的入口。这便是叶坂英次郎和阿勉,他们每年要执行六次的特殊任务就是把明家父母写给孩子的信送到地铁口,再把姐妹写好并放在地铁口的信拿走给明家二老。

    二十九岁的英次郎现在已经成为了星岛一座矿场的副经理,虽然他不必像矿工那样在矿区日夜不辍挥舞着工具操劳,但他每天也要满打满算地在室内工作十二个小时,分毫不差地计算着每个月有多少绿色的矿石被外星飞船运输到了奥普雷尼亚人的巨舰之上。到了约定的通信日期,就算英次郎不吃晚饭,他也要拖着疲惫的身躯跑完每个站点,让阿勉逐一检查有没有信件。当英次郎看到阿勉叼着一封信回来的时候,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下。

    由于南?D残存政权掌握的站点有很多,而明氏姐妹作为军人时常身不由己、居无定所,他们不能约定固定的交信地点,可能这一次阿勉在星岛中心站找到信,下一次就是在总督府站找到信。也有一些车站是铁定不能递信的,例如郑氏集团站,那座车站的各个入口已经完完全全被堵死了,连能容阿勉通过的小通道都没有。

    “这次是铂金大道站吗?早知道就从东边开始往西边找了。做得好,阿勉。”英次郎说。在铂金大道的b入口,叶坂从阿勉的嘴里接过了它衔着的信。信封上写着一个“?”字,证明这封信的确是明?亲笔写的。确认无误后,英次郎又让阿勉把明世珍写的信送回到b入口内部,并把明?的信放进包里收好。

    “这项工作你做得可是越来越上手了啊,速度比两个月前还快呢。走吧,我们得在被宪警和无人机盯上前回家。”英次郎说。

    明?和明?给家人送的信英次郎最后也是要看的,明家人都信任这位邻居家的青年。有时姐妹会告知哪些站点不能再用来传信、那些站点最近被共和国夺取可以用来传信,这些重要信息英次郎必须知晓。但出于尊敬明家二老的考量,英次郎总是最后再看信,他必须保证信先由明世珍或早纪拆封。

    曾在共和国军队服役过的明世珍期待着一件事儿,那就是地下的南?D政权有朝一日至少能够统一地铁的人们,但如果这件事儿真的实现了,那英次郎岂不是要在传信的时候要几乎把全城所有车站都跑一遍?对于这个矛盾,明世珍还没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他有时会想着,等自己把署长和宪警队知道那桩案子的人都熬死后,该把已经在地表失去身份的女儿们秘密地接回来。

    四月的这封信和以往一样平淡,但这种平淡足以让早纪暂时安下心来。明?在信中道:南?D最近和共荣集团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千秋路站基本沦为了废墟,以后那座车站很难用来传信了。她和明?虽说参与了战斗,但都相安无事,下次的信将由明?来写。

    “世珍,你听见了吗??和?的身体都很好。不过这地下世界一直不太平啊。”手里拿着信的早纪说。

    “哼,多少年了,南?D在下面一会儿和这个打仗、一会儿和那个打仗,每次打完仗地盘还是一样的小。”手里握着一瓶啤酒的明世珍说。明世珍嘴上说着严厉的话,但心里还是高兴的。

    “所以说,我们是不是该想办法让她们回来了?”

    “不行,对于她们来说上面更加危险,现在还不是时候。”听完丈夫的话,早纪叹了口气,叹气这个动作对于母亲来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明?和明?知道如何照顾自己,即便是在战场上,她们也是聪明的。况且,在共和国控制区生活的人比在什么共荣集团手底下过活要好得多。”叶坂插了句嘴,说完后,他才发觉自己这句话说得实际上起不到一点儿舒缓氛围的作用。

    对于一成不变的枯燥且艰难的生活,地下的元日允和帕斯卡能够理解,地上的明世珍和叶坂英次郎也能够理解。这颗星球以及星球上的一切好似都将在奥普雷尼亚人的压制下继续平淡且令人窒息地度过成百上千年,不会有一丝波澜,也不会有任何变局。

    在纠结了许久后,明?最终还是没有把明?陷入险境的消息写进信里,她不得不撒了谎,她不断告诉自己信里的话会成为事实——明?马上就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在抚摸了阿勉并拿到回信后不久,明?还没来得及多读几遍母亲的信就被帕斯卡叫去参与行动了。

    “明?,有个好消息——八号线的人们要回来了,但接下来我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很关键。”帕斯卡在队伍出发前对明?说。

    不久后,明?伴随着共和军的战友们站在铂金大道站南边的一号线隧道里,这条隧道被灯光照得明亮。而在他们对面靠南侧,则是一群穿着西装也难掩混子气质的黑道打手,被黑道打手围在中间的,是许多熟悉的面孔。

    焦虑之余,明?这些天来从未如此接近过希望,她紧盯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明?,那确确实实就是自己的姐姐,她看起来安然无恙。

    濮司令亲自参与了这场交接,站在他正对面的是在隧道里还带着一副墨镜的赤座组若头,好似那灯光比太阳还刺眼。若头被任葛生派来负责这次人员交接。帕斯卡和其他金风卫队员对着手里拿着冲锋枪的黑道,双方都荷枪实弹让这次边境上的会面火药味浓了不少,好似马上就要开战一样。帕斯卡没有看那些黑道,而是打量着对面仍未脱困的自己人。他看到了脸上挂着伤、需要让人扶着行走的金都尔曼站站长,扶着他的人是巽阳卫的战士怀阳,站在怀阳旁边的就是明?。帕斯卡能叫上名来的还有那个据说能通过吸入火药粉末从而精神饱满的工兵克尔·楚格尼尼、同样是金风卫一员的性格乖张的马哈奎愈等等。

    在两拨人中,还有两位曾经有着密切联系的人对上了眼,尽管这两个人没站在各自队伍的第一排,但对彼此的熟悉还是让他们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对方,这两个人便是索楚·唐合台和库烈·昂古台。

    当葡萄牙人看到自己曾经的战友站在对面,就知道他已经在共和国找到了栖身之地,并把隧道游侠如今已成为了商业联盟下的小组织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对南?D高层的人说了。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昂古台心想。就算共和国知道了那起抢走五十二名女性令人蒙羞的劫掠是自己和赤座组的人干的,他们也无法报复。濮司令正站在第一排、正站在无数枪口前,这就是南?D无法报复的最好证明。南?D必须先想办法战胜死对头共荣集团,不过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商业联盟想必已经击败岸原军政府并在地下建立起无法撼动的强权了。

    “你做了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你的选择,但这个选择可真不怎么好啊。”昂古台继续盯着唐合台的眼睛想,而唐合台似乎读懂了老战友的想法,同样用眼神予以了回应——

    “你我都是葬送了隧道游侠的叛徒,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在这里不必以五十步笑百步。”

    唐合台在自己的口中尝到了一种悲哀的滋味,他替自己感到悲哀,更替对面的昂古台悲哀,他回想起自己初识昂古台的那一天,使得悲哀的滋味有增无减。

    索楚在八号线东侧当时还是独立车站的川岸公园站结识了库烈,库烈那一副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态度给索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索楚记得当时那个川岸公园站的站长是个妄图用淫威支配车站的独裁者,他和在那个车站也有一定影响力的库烈互相痛恨,打算把库烈抓进谁也进不去的私牢里折磨一顿。

    站长不敢明目张胆地抓走库烈,便想使个阴招让库烈自己进那个牢房,把他关押起来后再在车站里伪造他离去的消息。站长当时自以为奸计得逞,结果进牢房里一看,腰上挎着枪的库烈正和自己的女儿打得火热——这一切都被库烈识破了,库烈还通过引诱站长的女儿狠狠地羞辱了他一番。

    已经成为库烈支持者的索楚带领库烈的朋友们趁此机会杀进了站长的办公室,以少敌多制服了站长的警卫们,把令站长无计可施的库烈从敌营里救了出来。那一天,库烈和索楚结为挚友,第一批“游侠”也自川岸公园站诞生。

    “很多人讨厌我,说我不守规矩。守规矩有什么用呢?地表的美利坚和苏维埃各有各的规矩,结果谁也没凭着规矩击退外星臭虫。我们现实一些,再看看这个被遗弃的地下世界吧,这完全是一个混沌的世界,追求混沌的人才能在这里生存。对我而言,这种混沌是好的,它打破了一切无用的秩序的束缚,是一种完美的自由形态。不要畏惧,我的弟兄们,一起让其他不理解我们的人见识混沌的力量吧!”年轻的库烈说。

    “昂古台汗说得不错,我们就是一股暴风,这股暴风在席卷了整个夏湾之后,有朝一日也终将刮走奥普雷尼亚人和他们建立的秩序。”索楚说。

    在回想起这句他曾说过的话后,索楚悲哀地冷笑了一下。这段往事他不打算给任何人讲。年轻时的他以为自己能创下一番宏图伟业,在夏湾这个地方深深烙印上自己的“汗名”。如果他现在是个高位者而不是流浪汉,倒是也有必要把自己的经历修正一番,成为树立自己光辉形象的最佳宣传手段,可是他现在一无所有,隧道游侠的过往也便暴露出了其乏味、平凡的本性,就连那次有名的横穿商业联盟领地的行动也显得暗淡了,没有任何荣耀可言。与其隐藏真实、放大虚伪的光辉,不如什么都不要说,就让业已失败的“宏图伟业”继续分散成冰冷且平庸的片段吧。

    就连无政府主义者也在追求一种冥冥之中的不成文的秩序,而这两位“汗”领导的隧道游侠则是什么规矩也不遵守,追求一种“极致的混沌”。最终,这种混沌还是没能让游侠如愿以偿,他们还是倒在了某种秩序前。在游侠们奉自由为圭臬的那一刻他们也便失去了自由,反而被这种自由束缚住不能变通。

    有两种人是可悲的,一种崇拜了秩序、一种误解了自由。

    在对峙的这两拨人中,无论谁的心情都是复杂且沉重的,如果双方纷杂的心绪是有实体的,中间的这片空地早就被一大团理不开的乱麻给占据了。或者说,此刻如果有一个来自第三方的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人走到这两拨人中间站定,一定会被这些人交织的目光给“冻住”,一个步子也迈不出去。

    双方的士兵们都紧握着自己的枪,虽然双方指挥官都说要上上保险以免擦枪走火,但很难说有谁是真的这样做、让保护自己的武器处于不能击发的状态的。明?手心的汗已经沾湿了枪托。在这么近的距离、在毫无遮挡的情况下,如果双方真的开始互射,前排的人一定会死得很惨,这使得这次全副武装的人员交接行动比战壕里的对峙更可怕。当然,濮司令绝不会允许包括自己在内的人被打成筛子,他奉命总统之命满足赤座组的一切条件,顺利完成交接。共和军司令部的人虽然能够理解总统的决断,但他们无法真正抚平内心的愤恨,少数激进分子更是叫嚷着要同时对共荣集团和商业联盟开战。为了转移矛盾,司令部只好潜移默化地将不满的情绪发泄到阿托克·桑的领导能力上,通过明说或暗示让军官们在心里认为总统才是那个该为这起掠夺事件完全负责的人。

    “妈的,这帮混蛋,吴队,我们开战吧。”一位巽阳卫的士兵咬牙切齿地说。

    “住嘴吧,说这些话无用,开不开战不是你能决定的,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同样身处第一线的巽阳卫队长吴天培说。

    “这可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我们双方约定的是你们需要交还我们从八号线转移出来的全部队伍,一个人都不能少。”别说普通的士兵了,此刻连经验老到的濮司令都因为愤怒声音有些变调了。

    “是吗?那我想贵方可能是误会了,我们老大可没有用‘全部’这个字眼,我们会归还你们的人,但只是士兵和其他男性公民,未在你们的军队服役过的来自八号线的女公民我们也要留下,她们以后就是赤座组的人了,和那五十二位女士一样。喏,这些人就是要交给你们的全部的人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如果有,我们可以把这些人重新带走,然后我们再重新协商。”赤座组若头用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回复。

    “这可会对我们两方之间。我说的不是我们和赤座组之间,而是南?D和美特罗之间的关系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害,我不清楚你们的老大是否和岛牧总督商量过如何应对这起外交事件。”虽然士兵们都已经摩拳擦掌,但濮司令无论遇到什么阻力都不能下达开火的指令。在思考片刻后,他只能用这样无关痛痒的言辞尝试去羞辱对方,以不让他所代表的共和国显得过于软弱。

    “这件事儿还轮不到让岛牧总督费心!我们老大就能决断!”若头确实有些许被激怒了。

    “看来根本无法与你们这样的无赖组织好好沟通了。”濮司令说完这句话,转头和自己的副手小声地嘀咕了几句,然后转回头来以沉重且无奈的语气对赤座组的人说,“我们答应你们的条件,就先把这些人交还给我们,他们在一号线的这段时间承蒙你们照顾了。”

    “哼。既然如此,我们就两不相欠了。”若头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示意手下的人放走了共和国的人,怀阳、明?等人被黑帮们刻意往前推了一把。

    脱离赤座组控制的共和国公民和士兵们缓步前行,他们的每一步都很沉重、都很缓慢,他们慢慢地经过两拨人中间的无人地段,慢慢地经过无数人用枪口对着的地带。没人敢发出一点声响,此刻,任何一声破坏沉寂的响动都有可能成为引发大战的导火索。

    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盯着明?,而已经注意到了明?的明?没有看自己的妹妹,而是用眼睛无神地盯着前方,和怀阳一起搀扶着似乎受到了严刑对待的金都尔曼站站长。明?很紧张,但她倒是不像她周围的士兵那样愤怒——毕竟自己最重视的人眼看就要和自己团聚了,明?为自己的自私感到一丝羞愧,不过只是一点点而已。

    第一线的共和军士兵为归来的人们让出了一条通道,历经千难万险从八号线归来的人们走到了友军的后方——他们安全了。

    “姐!”明?在喊出这个字时,眼中噙着泪花。

    “好久不见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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